撰文／郝妮爾（秋野芒劇團前團員，藝週刊特約記者）
　
💖第一個主動聯繫劇團的陌生人
　
現年花甲的林紹明先生，一坐下來就是爽朗笑道：「先跟妳說⋯⋯戲劇什麼的，我是門外漢啦。」這樣的一位「門外漢」約莫在一年前主動聯繫劇團，稱在報紙上看見秋野芒的訊息，想深入了解內容。自此開始，以個人名義每個月固定捐款——「等等，」每次提到這件事，他就會急著說：「我不是金主喔，我已經退休十年了，出錢的是我太太。」他將妻子擺到前面，語氣溫柔地敘述這幾年他們相輔相持，包括多年前自己對於退休與否躊躇，也都是妻子鼓勵，才能夠做此決定。其實不光這件事，在許多想法上林紹明總是習慣站在後面，不干涉、不過問、不比手畫腳下指令，只在必要的時候輕輕推上一把，但願這份微小的力量能夠幫助更多的人，以這樣的心情生活著。
　
在此之前，林紹明與其妻便常以個人名義捐款給一些基金會，幫助弱勢兒童之教育與生活所需。他早年承襲父親「資源回收紙類」的生意，一路務實地做下去。直到後來，從事相關產業者人數增加，獲利減少，經年累積的職業傷害也對身體造成負擔；另一方面，妻子創業順利，膝下三女漸漸開始獨立，退休的想法更加明確，在五十歲那年他把生意收起來，專心過自己想要的日子。過去因工作無法付出的行動重新燃起：花十二天的時間騎單車環島、勤練身體參加半程馬拉松⋯⋯。
　
「很多人問我五十歲就退休會不會無聊？可是我認為無聊不是重點，經濟是否能夠支撐才是。這一點，很感謝我太太。而且，後來發現如果真的無聊到沒事做的話，那就去擦地板啊！」他笑容滿面，帶著半分得意繼續說：「打掃家裡真的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欸。」周遭的人大概很難不被這樣的微笑感染。說起來還真不容易，像他這樣於台灣父權盛極一時的年代出生，怎麼能把清掃等事做得這麼理所當然，包括他對妻子的尊重、對孩子求學的放手程度，都讓人肅然起敬。他的成長背景就和過去大部份的父母一樣：男主外女主內，沒得商量。「可能是我的價值觀就比較奇怪一點，」他有些靦腆地說：「從小就覺得女性很偉大，很多人家裡在扛責任的都是母親，她們有的韌性與開放度是男性（至少我）比不上的。」
　
　
💖為什麼是秋野芒？
　
他恐怕沒意識到，自己在這個年紀，所擁有的開放性與前瞻視野也是大多人都難以望其項背的。好比和妻子以個人名義捐款一事，當時的林紹明就思考：「大部份的補助都是支持生活與教育，可是藝術方面呢？運動方面呢？」藝文這塊，有些孩子因為經濟能力不足，終其一生無法接觸，又偏偏這就是「少了餓不死，多了也穿不暖」的瑣碎之物，一般並不予以正視。
　　
然而，許多新聞報導都指出，即便在非洲、肯亞，生活最艱困貧乏的地區，走進他們的學校，會發現他們擠出一點點能力，也要學習唱跳、繪畫⋯⋯等藝術教育。看起來好像有點傻，但只要隨便找一個人問其來由，就會聽見對方咧嘴大笑說：「藝術是想像力的根源，如果沒有想像力，什麼事都做不起來啊！」
　
林紹明雖然不停說自己不懂藝術、不懂戲，但我相信他無比理解人的心理。因此他在乎「在孩子滿足了生活與教育之後，還能帶給他們什麼？」恰好在去年，看見聯合報一篇介紹秋野芒的文章，開頭「許伯大夢」吸引他的注意。內容簡述許子漢老師帶戲劇到偏鄉，給從未看過的孩子欣賞，希望能夠年復一年持續做下去。「很多人都有夢想，」林紹明回憶當初看見報導的心情，說：「可是——你說五十歲的人還對夢想有熱情？而且已經付諸行動了，不是空口說話而已。這就很難得了。」這個契機，讓他與秋野芒接軌，成為大夢的一員。
　
　
💖看見他人的能力
　
去年於桃園舉辦的「秋野芒演出百場紀念活動」，他首次觀賞演出。該場演出性質不同以往，有許多嘉賓等著戲後參與紀念活動因而共襄盛舉，除了看戲的孩子外，現場集滿許多「大人」，以至於戲後「邀請孩子說故事」的回饋時間，大夥兒顯得怯生生，反應並不熱烈。見此，林紹明不改對劇團的信任，說：「特別是在這種時候，真的會覺得捐錢容易，執行的人困難。」秋野芒的所有經費，完全投注在偏鄉義演中，是故所能夠得到的實質收穫，均是觀眾的戲後回饋。這種精神上的回應，並非場場如預期，必定也會有底下充斥尷尬無聲的時候。「即便如此，他們的戲還是要做下去。在回饋近乎零的狀態，路還是要往前走。這是我覺得最難的一部分。」林紹明觀察入微，從一場戲就能看見許多裡外的細節。
　
聞此，我忽然好奇他的價值觀的養成，何以能如此體貼地同理著每一個人、每一件事？詢問他過去是否有過辛苦的日子？只見他雙手一攤，說：「沒有。我從小就是個幸福的人，成長過程幾乎沒有任何經濟壓力，一直幸福到現在。」
　
古云：「歡愉之辭難工，而窮苦之言易好」我早已多有感觸，而林紹明先生又稍稍令我翻轉這話的內涵。畢竟帶著悲情的眼神望向世界，示弱般地述說自我，好像比較能被人看見？但如斯大方承認自己的快樂，私下消化所有的煩惱，並以能力所及之處持續獻出關心，且甘於平凡的生活，實屬珍貴。也許正因如此，當目光不再只聚焦於自己身上，就擁有了看見他人的能力。
　
許伯大夢之路仍漫漫迢迢，只願能在酷暑之際、朔風環伺，依舊能從孩子許願的眼睛裡發現自己是個幸福的人，這是趟始終幸福的旅程。
　　
#選自戲芒子第四期
　　
🌞感謝 郝妮爾 （Anniel Hao）的採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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