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的夏天，我帶大學生到富里、卓溪的國小演出，住在卓溪鄉的崙山部落五天。前兩次的文章都在談這五天裡發生的事，今天，我還是不打算離開崙山部落，在這裡，真的發生很多改變我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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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五天，我每天在九號省道的玉里路段和卓富產業道路開車來回，前兩篇文章裡，我寫到這裡土地的美麗，我演出的國小與這裡的孩子帶給我的感動。今天要寫的，是從部落下山到九號省道，短短幾分鐘車程，五公里不到的這段山路。這段路隨山勢而走，算寬敞，沒什麼人車通行，尤其清晨下山時，只有明亮的晨光、青翠的山谷相伴，是一段輕鬆愜意的駕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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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富里的吳江國小演出那天，我一樣一大早開車下山，右邊是山，左邊是谷，路雖短，但無一處不蜿蜒。晴光正好，綠意滿眼，美得令人讚嘆。然後，我的手機掉了，我低眼瞄了下，落在腳邊不遠，彎個身觸手可及。我看一下山，看一下路，路寬又平，雖然有點彎，但沒有人車來往，不會有什麼問題。於是我做了生平最蠢的決定，我低身去撿手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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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下就摸到了，抬起眼，驚見山壁就在眼前。我視線移開一秒鐘不到，但我就要撞山了。我急踩煞車，往左猛打方向盤。山壁不見了，但路也不見了，山也不見了，上下左右都不見了，我在旋轉，眼前是一片萬花筒。我似乎聽到輪胎抓地的尖叫聲，我知道有輪子（不知幾個？）騰空了，翻車就在眼前。我早已無法辨識方向，奮力把方向盤左打右轉，煞車又踩又放，所有動作完全不在意識裡，意識裡只有驚慌恐懼，掙扎求生，全憑本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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旋轉停止了，消失的陽光、青山、綠樹重現眼前，上下左右又回到原來的位置，我彷彿從某個未知的空間掉回駕駛座位，定神一看，面前是山谷，我的前輪應該就壓在路緣，車子在路上完全打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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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非常小心地倒車，把車子回正。開下山的路程裡，我小心翼翼，但腳踩油門時，有點虛軟無力。如果我當時翻車墜谷，可能很久才會有人發現，或者，根本不會，直到我的學生報警。當天在吳江國小的演出照常完成，沒有人知道，那天我和死亡擦身而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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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不是個意外。我做了愚蠢的決定，但愚蠢，是因為我有輕慢之心。我開著人類製造的汽車，行駛在人類鋪設的柏油路上，低頭去撿最文明時尚的手機，還覺得可以輕易掌握這座山。可惜，山不會改變坡度和曲率，不會為我讓路。這塊土地美麗，令我感動，但是，只是覺得「美」是不夠的。這個「擦身而過」是個反問，我聽到土地的聲音，「真的嗎？你真的要做這件事嗎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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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的，我真的要做！2015年我繼續為偏鄉國小演出，這個戲劇旅程沒有終止，我們開始安排學校的導覽，也安排社區認識的活動和課程，努力試著了解我們到達的土地。然後，帶著驚奇與謙卑，發現每個國小、每塊土地的故事。

到今年，我和（秋野芒）劇團的演出路程已超過一萬多公里，旅途中，在遊覽車上，我必然坐在第一個位置，滿車同學昏睡時，總是保持清醒。那一天的「擦身而過」教會我，不要心存輕慢，要永遠保持清醒。雖然我不能駕駛遊覽車，但我清楚知道我的駕駛如何過每一個路口、每一個彎道。這個「擦身而過」改變了我，改變了我們帶著戲旅行的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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